mimi剑雨秋霜

平生常为书俯首,此身只向花低头。

【楼诚】【楼诚衍生/复以/微杜方】片儿警李熏然和他的朋友们 番外之二(上)晓光

 正文没完就写番外而且不按顺序……对就是你咪……

此为清明节特别章节。

 私设众多预警。


这样的冲锋,接连三次以后,机关连仅剩一个战斗兵,一个传令兵,一个伙夫了。战斗兵,传令兵把住两挺机关枪,伙夫在中间向左右输送子弹,继续对二千敌军强烈反抗!

太阳照临着整个山谷,这三位作殊死战的英雄,最后含着光荣的微笑,躺在阳光中!

——孟秋江《南口迂回线上》【注1】 1937年9月 《大公报》


 

(一)

“呸呸!”18岁的传令兵靳以从粗石乱砾的洼地上抬起头,摇摇头抖落满脑袋的沙土,也试图赶走耳朵里经久不息的嗡嗡轰鸣。

 “王记者,没事吧?”摇了几下耳朵还是不管事儿,他大声地扯开嗓门。

王开复颇有些狼狈地坐起身,第一时间摁了摁胸口贴身放着的采访本子。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到底还是为了走山路而换上了利落的短衣裤,要还是平时那件长衫,刚才上一波轰炸的时候没准就能绊手绊脚地挨上一下子。

“没事!”他的江南口音柔和了些,在尚未消散的硝烟中传递得有些勉强。面前伸过一只手,那个名叫靳以的小伙子笑着示意,笼上一层土泥的脸上一口白牙咧得晃眼。

“走了走了!”渐渐晴薄的日头下,日本轰炸机已经不见了踪影。两名不幸遇难的士兵和一头断了气的毛驴被移到路边,辎重枪支重新分配,连王开复也新得了两颗手榴弹。他擦擦弹柄上的血迹揣在腰里,跟上重新出发的队伍。

大概还有三公里是他今天要去采访的国军十三军四师二十四团的阵地,而今天——这个不过半天就遭遇了两批敌机轰炸的日子,是他来到京北南口战役前线的第三天:1937年8月15日。

 

(二)

1937年8月8日,为打通平绥线、掌控华北特别是山西的煤炭等战略资源,侵华日军在悍将板垣征四郎率领下,7万重兵猛扑京北重镇昌平南口。6万名中国军队以十三军军长汤恩伯为总指挥,在昌平南口以及河北怀来长城一线集结,与装备人数均有绝对优势的日军主力展开鏖战,是为南口战役。


怀来是平绥路东边的一个县治,据南口百余里,距离南口战役的右翼横岭城前线只有五十华里。开战一周以后,战事日渐胶着,原来驻跸于怀来城内的第四师师部前移至瑞云观乡横岭村,与第七十二师师部一起组成联合指挥部,共同强化战线右翼攻防。

“混账!”平时温和好脾气的师长王万龄暴跳如雷,刚刚走进院子的王开复未见其人,那一声怒吼却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军法处干什么吃的?查实了就给我毙了!”

王开复脚步一顿,就听到屋里又是一句:“那个连不是伤亡惨重?就他二十团的兵金贵?你告诉他们团长,再敢求情,一并处置!”片刻之后却是略略放缓了声调:“再次传令下去,所有阵地没有命令后退者严惩不贷,师部以及我本人亦不得例外!”

“报告!”师长话音未落,一个瘦高个子的兵已经擦过王开复的肩膀扑进门去,一口纯正的北京当地土语清晰流利:“二十四团通信线路故障正在抢修,团座及三营彭营长有消息让我面陈师座!”

 

大约一个小时后,《大公报》特派战地记者王开复在十三军四师传令兵靳以的带领下,加入了一只往1390高地送辎重的队伍。

队伍里有牛有毛驴,在狭窄的山路上慢慢吞吞。速度不快,王开复并不感到有多吃力,攀上一个高坡时还有心思极目四望,细细观察眼前古长城的走向。

“快点吧您哪!”靳以忍不住在后面催了,这块小山顶周围全是草和不足腰的灌木,几乎就算是毫无遮挡,一会飞机来了就是活靶子:“看前面那片树趟子沟不?要是累了在那儿能停下。”

“好的呀。”王开复加快了脚步,心下佩服这个看起来也就是个中学生的小伙子,说话不由得学起来刚知道的军伍中敬语:“靳兄弟这么年轻,已经是个老兵了?”

“啥?老兵?”靳以哈哈笑:“还不到一个月!”看到王开复的惊讶,少年正色道:“我就是这横岭当地人,前面那片开阔地叫黄花坡,待会儿要去的1390高地,咱们村里头就叫高楼;那儿有个明朝的烽火台,是这一片儿最高的地界。”


脚下碎石沙沙,山风阵阵,耳边不时传来驮夫的轻叱;随队警卫的士兵紧张注视着天空,远远地已经能够看见古长城又一次盘旋在眼前。

“山里头地少,我家哥们儿又多。我爹思来想去,除了大哥和我这个老小,把我另三个哥哥都送去当了兵。”靳以说着话,脚步不慢,还能腾出手来扶一下听得入神脚底下打滑的王开复:“您当心,这边这沟可深。接着说啊,我二哥三哥在中央教导总队【注2】,他们那家伙好,一水儿的德国装备!现在听说在上海。早两年寄回过照片,我那时看不出门道,可把我四哥给稀罕的。”

“上海?”王开复心里一沉,想了想转移话题:“你四哥在哪个部队?”

“二十九军。”靳以的声音陡然落了下去,强撑着也没说完后面的半句:“四哥从小练武,去年当上了佟军长【注3】的警卫。上个月和军长一块儿……”

王开复定定地站在呼啸的山风里,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单薄的兵背过身去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二十九军是好样的,咱们也不能当孬种!四哥守南边,我就守北边;我爹说了,我们靳家自打大明朝跟着戚大帅【注4】到京城戍边守长城,祖祖辈辈就没有一个怕死的!”

“所以?”

“所以,我就也当了兵。”靳以昂着头,护着王开复踏上一段格外狭窄的悬崖小路:“开始师长说我读过高中,让我当文书;我磨了几次,打到这边儿因为我地形熟,才让我当传令兵,这不今儿又来……趴下!”

一阵刺耳的尖啸从斜前方传来,王开复一个趔趄被靳以死死按在了身下,而师部刚刚拨给他的另两个警卫也冲了上来扑倒在他们身上。天旋地转中,王开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和自己同来的《申报》的摄影记者被两个民夫合力推进了驴肚子底下。

 

(三)               

1937年8月20日。

“他妈的鬼子的炮真他娘厉害!”三营营长骂骂咧咧地跳进壕沟,呲牙咧嘴地拔下嵌在钢盔上的一块弹片:“再进去一点儿,王记者你就得帮我送那封信了。”

王开复抬头笑笑,然后继续在采访本上不停地写着:

(除了输送弹药给养的运输队外,任务最紧要的是增援前方的炮兵连。夜晚上冒着大雨由怀来城开拔,雨水的浇淋,滑而乱的山石,叫他们攀援而上,实在够乏的。太阳光射进山沟时。他们卸去了鞍架上的炮身、炮座、弹箱,倦了的战士,在比较平坦的乱山石上用各种不同的姿态睡将起来。太阳光的热度,和自已的体湿把湿了的草绿色军衣烘干了,可是在身体睡压的一面,因为地下潮湿,还留着一大块潮渍。一个工兵背上负着十字镐,铁锹、军毯、防毒面具,伪装网和短枪,这样在山沟里的乱石上睡来是颇成问题,解除了睡又太费事,于是把身子斜伏在山城上,追寻他的甜梦。)【注5】

在战场上度过了五天之后,他也成了一个老兵;寻常的生死忌讳已经不会在心里再有什么涟漪,就连最初分辨不大分明的不同炸弹袭来的声响,如今也是熟悉了许多。作为国内知名报业《大公报》的特派战地记者,王开复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战场,但是即使用最冷静客观的态度去评述,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南口,是他所感知并听闻的最惨烈的修罗场。

(一面小白旗向上一举,敌方大炮马上停放,敌方坦克车对我前进,后面跟上一大堆的蓄短髭穿皮靴的倭兵,这样照着操典的动作,三次四次后,坦克车像出水乌龟爬上我阵地,坦克车上机关枪躲在战车后面倭兵的手提机枪,同时放射,冲上去来,我们忠勇的战士,跳出战壕,手榴弹像西瓜往下掷。可怜被驱使冲锋的高丽人先吃苦头。)【注6】

又一次的冲锋开始了,黄花坡的开阔平面上,已经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明代的烽火台在日军疾风暴雨般的弹雨中已经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一股股尘烟在北平初起的秋色里飘散开向远方。

这里是整个战场的制高点,是敌我双方拉锯争夺的地方,伏在壕沟里的王开复眼含着泪水,看着刚才还敲着破钢盔嬉笑的营长在齐腰高的荒草中猛地一挺身,然后重重地栽倒下去。

(机关枪怎样准确向我军扫射,奋勇的十三军战士,没有一个想到枪弹会打进血肉来,短兵相接时,手榴弹是唯一可以对大炮报复一下的东西,掷手榴弹的战士,虽然—批一批的倒下来,第二批马上又跳出战壕去抵抗。)【注7】

(这样的冲锋,接连三次以后,机关连仅剩一个战斗兵,一个传令兵,一个伙夫了。战斗兵,传令兵把住两挺机关枪,伙夫在中间向左右输送子弹,继续对二千敌军强烈反抗!

太阳照临着整个山谷,这三位作殊死战的英雄,最后含着光荣的微笑,躺在阳光中!)【注8】

 

(四)

直到离开南口,王开复再没有见过靳以。

这个清瘦高挑的当地农家少年、这个小鹿般灵活穿行于炮火硝烟之间的年轻的老兵,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山风般拂过他的一段记忆,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那天把王开复送上高地之后,他很快便带了十几个重伤员下山。通信线路已经修好,得知日军再度增兵,战场上正忙着在加固工事,同时变更了最新的口令。

“王记者,我走啦,打完仗去家里吃饺子!”少年喊着,军帽被拿起来摇晃在头顶。

隔着那么远,王开复才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好亮,也好圆。

他也掏出采访本子大力挥动着,看着他笑着再次扬手,在西下的夕阳里穿过那片被落日渲染得金波荡漾的开阔草坡,伴着还剩下一半的后勤运输队渐渐隐没在山林之间。

 

后来,当他写下那段关于传令兵的文字时,扑在被炸得断断续续的电话线边声嘶力竭地问了好久,得到的答复始终是:那个机关连已经全员殉国,传令兵并不在花名册上,也没人认识,据说是个新兵。

不过是整个战役战损的两万九千多名官兵当中,最普通的一个罢了。

 

(五)

1942年1月,湖南长沙。

中日第三次长沙会战。

正面防守长沙的阵地属于国军第十军,这块已经面目全非的地狱焦土上,几重壕沟之后是摇摇欲坠的二十八团前线指挥所。

蓝灰色军服上满是烟熏火燎痕迹的年轻团长正在摇着刚接通的电话大吼:“军长放心!有我靳以在,阵地丢不了!啊,援军到了?……就来了一个?一个也行啊!哪儿的?哪儿的201旅?旅长姓杜?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他转身对参谋长吩咐:“咱们这儿还撑得住,杜旅长到了以后,跟军长建议先把他们补充到左翼去,把那些重庆来的童子军们撤下来。”

参谋长点头,随后一拍脑袋:“团长我差点忘了,刚才辎重队护送上来一个记者,说是薛长官【注9】批准到前线采访的。”

“记者?”靳以一怔:“哪个报社的?”        

“《大公报》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团长丢下手里的杯子冲了出去。

 

弥漫着烟尘的壕沟里,燃烧着火焰的鹿砦旁边,身材高大的战地记者抬手推了推鼻梁上新配的眼镜。

透过薄薄的镜片,他看见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从歪歪斜斜的指挥所里冲出来,军服破破烂烂,脸上花里胡哨,唯独一双眼睛圆圆亮亮,如天底下最清澈的一口泉。


“啊哈?真的是你啊?”

泉水流过来了。


 

 

 

 

 

 

 

 

 

 

【注1】孟秋江:(1910-1967)中国抗战时期著名战地记者,常州人,1937年参加革命,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5年,他和范长江一起做旅行记者,在中国西北地区考察采访。1936年,编成通讯集《中国的西北角》。“七七事变”后,他作为《大公报》记者一直以战士的姿态奔走,不顾安危、不计名利,以笔代枪,发表了《南口迂回线上》、《烽火潼关》、《大战平型关》等不朽的战地通讯。1938年,孟秋江到周恩来领导的新华日报工作,此后又参与领导了“国新社”和“青记”的抗日新闻工作,1967年于文ge中自尽。

【注2】教导总队:即中央军校教导总队 ,中原大战结束之后,军校以德国顾问的规划开始编组教导总队,最初编制两个步兵营及炮兵连、工兵连、骑兵连、迫炮连、特务连及通信连。这个团级部队主要用于德式步兵团编装之试验以及新武器的研究,是当时鼎鼎大名的德械师的重要组成部分。松沪抗战时曾血战上海,南京保卫战时,本来因减员严重应到后方补充整编的教导总队全员请战,遂奉命死守南京,除少量突围后全军覆没。

【注3】佟麟阁:(1892-1937), 字捷三,河北保定人。中国在抗日战争中殉国的第一位高级将领。1937年7月28日,日军向北平发动总攻击,进犯南苑,时任第29军副军长的佟麟阁与132师师长赵登禹死守南苑,佟麟阁被机枪射中腿部,仍带伤率部激战。与日军从拂晓战至中午,头部又再受重伤,终因流血过多壮烈殉国,时年45岁。1937年7月,南京国民政府发布命令,追授佟麟阁为陆军二级上将。抗战胜利后,将军居所南沟沿改名为佟麟阁路,以示纪念。

 【注4】戚大帅:明朝为加强北方防务,将长城沿线划分为九个防御区,分别驻有重兵,称之为九边或九镇。其中,蓟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居庸关,拱卫京师,是九镇中最重要的一镇。隆庆二年起,戚继光任蓟镇总兵官,并以都督同知总理 “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 直到万历十一年被调往广东。这十几年时间,为明朝长城防御体系的最终完善以及抵制蒙古族入侵,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注5-注8】均节选自孟秋江先生战地通讯《南口迂回线上》

【注9】薛岳: (1896.12.27—1998.05.03)原名薛仰岳,绰号“老虎仔”,广东客家人。中华民国陆军一级上将, 军事家,抗战中歼敌最多的中国将领。曾获得美国总统杜鲁门颁授的自由勋章和国军授予的青天白日勋章。在长沙会战中自创天炉战法,歼灭日军十万之众,有效阻止了日军的战略目的,是中国抗日战场重大的胜利。1998年病逝,享年10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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