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mi剑雨秋霜

平生常为书俯首,此身只向花低头。

【楼诚】【楼诚衍生/谭赵/蔺靖/穿越】从天而降【第十六章】

写这一章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15年前的非典。至今,依然能够回想起当年蔓延全城的恐惧和无望,也当然能够想起那些勇敢如战士的白衣天使。感谢并致敬,同时也深感骄傲——咪不是医学专业,但有幸与他们并肩作战。

感谢 @红衣配白裳 @青妍雅箬  宝宝的打赏!

 

(一)

一天一夜的小雪已经停了,风却没有歇,反而有越来越烈的架势。江边空旷,寒风卷着枯叶草茎,在低平的河堤上呼啸而过,呜呜怪叫着,似乎要把河堤下那一片简陋矮小的工棚连根拔起。

启明的紧急救护旗在匆匆竖起的旗杆上挣扎。不过三天功夫,上好的南绸旗面已经被风扯出几道口子,破碎的白底红十字漫卷飞扬着,远远看去竟是一种别样的慷慨悲壮。

 

“停止抢救。”

赵启平低低的声音在篷布被狂风急促的扑打中响起,机械而沙哑。

又一名河工被白布覆盖,从急救台上抬了下来。

“第三十九。”记录护士的复述同样沉闷灰暗:“合计共二百八十七。”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同时还在持续地攀升当中。然而并没有人说话,工作区域被迅速地消毒,下一个病患马上就要到了。此刻,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的疲累已经占据了一切,两个年轻的学员趁着这短暂的交接空隙打起盹来。

赵启平也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和团队所有人一样,他也早就没有了力气去悲伤;最初的震惊和哀恸已经被爆发式增长的发病人数和源源不断的重症患者所淹没,现在,只剩下近乎本能的抢救流程还在运转,维持住这数千劳苦河工的最后希望。

 

半个多月前,扬子江治河工地的伙夫买进了几十头猪羊。

挖河不同于种田,是大大的力气活——泥水湿寒、土石沉重,加上天气已经冷起来,一天下来就是最精壮的汉子也深感劳乏。因此,不是实在穷苦的人家,是不舍得家人来挣这几分银子的。所幸江州知府王成栋大人是个好官,工钱从不克扣不说,还特别拨了府银,嘱咐下来,隔三岔五地添一些硬菜。

 

猪羊是从北边的大渝客人那里买的,这几年边境平静,两国的民间商事颇为频繁;大渝善于畜牧,猪羊养得好,特别是羊肉鲜嫩且没有什么膻气,在江南一向广受欢迎。

那日的工地一片欢腾。扑鼻的香气在空中飘散,劳苦了一天的汉子们你争我抢,把肚子撑得溜圆——挖河能吃饱就不错,居然还有肉!果然,当今陛下不愧为一代明君,王大人也是难得的清廉父母啊!

 

第一个病倒的是伙夫老李。

几十头猪羊赶过来的时候都活蹦乱跳,到宰杀时就发觉有两头不大精神。伙夫们谁也没当回事,要卖的牲口了谁还正经喂,许是饿蔫儿了也说不定。

老李手下利落,操刀主要是他的活儿。忙活了大半天,十几里地的河堤边支起来十几口大汤锅,老李坐在修河的麻包上,在夕阳里笑得开怀。

 

第二日早晨,老李觉得有点头疼,到下午便发起热来,嗓子也肿的难受。他强撑着做了晚饭,早早就回工棚里躺着。同屋的工友笑他没福气,昨日还剩下些肉汤熬了菜,今日的饭食也是颇有油水的,这老头却吃不下了。

再过一日,不但烧没退,头脸手脚竟然还出了疹子,这下睡也睡不得了。工友们忙喊了他两个河堤上的儿子来看,又去请了河工里的土郎中。不过,郎中也不晓得大冬天的出什么疹子,只教抓了几副清热的药草喝喝看。

 

直到足足过了七日,江州知府王成栋才得到治河工地有人染病的消息。这时,老李已经全身水肿、溃烂发黑而亡,同一工棚的工友和前来探望的儿子、郎中尽数病倒,症状与老李最初一模一样。

更为可怕的是,没有与老李接触的河工中,发病者也不在少数。

 

(二)

“这是炭疽,而且是最为常见的皮肤型炭疽。”济世堂江州分号不大的前厅里,几个燃烧的火盆送来微薄的暖意。昏暗的烛光下,短短几天就又瘦了一圈的赵启平坐在堂医的诊台前,尖尖的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

“可是黑死之症?”李青桐和江州分号的钟大夫对视一眼,语音凝重。

“我不知道这里叫什么,但是听名字应该差不太多。病症是因为猪牛羊马的瘟疫而起,人接触了它们的毛发排泄物和内脏而染病。潜伏期最长十二天,最短只需要六个时辰。”赵启平谨慎地用最通俗的语言描绘着症状:“病症可分炭疽痈和恶性水肿两型。炭疽多见于面、颈、肩、手和脚等裸露部位皮肤,初为丘疹或斑疹,第二日顶部出现水疱, 第三到四日中心区呈现出血性坏死, 水肿区继续扩大。发病一两天后出现发热、头痛、局部淋巴结肿大等,传染性剧烈,病死率极高。【注1】”

李青桐轻声地向钟大夫解释什么是淋巴结,与此同时前厅里有低低的议论响起——来到这里的当天,赵神医就吩咐按照疑似炭疽进行处理,那么现在来看,这个病症是确定无疑了。

 

一群医者当中,身着官服独坐一方的谭宗明显得有些突兀。

几天来,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和赵先生坐在一起。江州城里的状况远比他们预估的要恶劣,十万户籍的通衢大城,染病的人家已经快有半成,死亡人数也已经逼近五百了。

启明的大夫分成数个医护小队,散在河堤和城内。赵启平则是各队轮转,救火一般出现在各个濒临失控的场所。

他们不止一次地碰上,但是往往说不上什么话——病患的尸体需要火化,生前使用过的东西需要烧掉,接触过的家人也需要集中隔离,这让本就悲痛欲绝的家属难以接受。所以,启明负责争分夺秒消毒住所、隔离人员、处理遗体遗物,而谭宗明负责安抚惊怒交加的邻里街坊。

对了,他还需要不停地走访城中各处:查看隔离点现状、平抑飞涨的物价、抓住造谣惑众者枷号示众、勉励富户们捐款捐物……

京城来的巡防营已经接管了江州城防,戚猛牢牢地把守住四个大门,除了启明医疗队的大夫,不放一人一马出城。

和江州仅剩的其他官员多少有些不解和抵触不同,谭宗明迅速地接受了启明医疗队下发的各项防疫规定,并且督促每个人毫无保留地执行。在非常时期的铁腕政策之下,现在,越来越多的江州人无时无刻都在配戴着自制的口罩,同时不管天气多冷,随时随地仔细洗手;还有,不但药铺医馆,连普通人家也学会了熬制济世堂的防疫药剂,而如果谁家有了病患隐瞒不报,连邻里街坊也会跟着吃官司……

 

 

“那么,在赵先生说的特效药品没有出现之前,是不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钟大夫的声音和双手一起在颤抖,他的老伴已经病亡,儿子驻守在河堤,儿媳和唯一的小孙子今日辰时被送进了隔离点。

赵启平不知如何回答,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第一次感到由里而外的、深深的无力。

他注视着钟大夫布满血丝的眼睛,老者花白的头发蓬松凌乱,粗麻布做的口罩一边挂在耳朵上,清瘦的脊背不复几日前的挺直,整个人的形象颓唐而又灰败。

“……”

他张了张嘴,可是嗓子眼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今天早上,得知母亲已经被火化之后,那个憔悴的小钟大夫呆立片刻,冲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叩了个头,然后对父亲一拜就转身登上了去河堤的马车。

当时,老钟大夫已经知道了儿媳和孙子感染的消息,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怎么,小赵医生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非典。

那场突发的、几乎没有任何成功救治先例的SARS,还有完全被动的、几乎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抗争。

附院当然是派过进京医疗队的,还去的是著名的小汤山。【注2】他曾经偶然听院里的前辈谈起过,场合漫不经心,口吻轻描淡写;但是他知道,那几位如今已届中年或者临近退休的同事都曾在巨大的恐惧当中“拥抱爱人,吻别孩子,悄悄留下遗书,做好不再回来的准备。”

如将士出征般没有退缩、义无反顾。

就像眼前这位悲凉却坚强的老者,也像身边这些疲惫而坚韧的学生们。

面对同样可怕的几乎一无所知的疫病,千百年之后的现代同行和这些质朴勤勉的古代医者,选择与决定都别无二致。

原来从古到今,做医生,都是一样的。 

所谓大医精诚。

 

他定定心神,努力在脸上浮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刚要说话,不想几米之外,一直沉默的谭宗明率先开了口:“钟大夫,您且放宽心。”

钟大夫一怔,面前刚刚站起身来的官员虽然神态温和,但到底是朝廷的四品大员、江州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他的腿不由习惯性地有些发软。

“大人……”

“先生家中的事情,本官已经知晓。令郎墨绖尽职【注3】、戴孝行医,实为医者表率。”谭宗明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人的心坎上:“谭光已经奏明陛下,江州济世堂以及各医馆大夫郎中学徒并民间游医,共计二百三十七人;大疫袭来之际,并无一人畏缩不前、临阵逡巡,俱勉励奋勇救治病患,置生死于度外。”

他略停了一下,在众人激动的目光中继续说道:“陛下昨日已经允准,江州防疫诸事安排参照边境战事,各位医者救民护城之德,堪比三军之中斩将夺帅之功。”他再度停顿,注意到钟大夫已经泪光闪闪不能自己:“待到疫病退去、四城重开,谭某必亲乘快马,赴京为诸位请功!”

“大人!”

“大人……”

除了赵启平,屋子里的各位医者呼啦啦跪了一地,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怀激荡,钟大夫和几位本地的大夫更是早已经泣不成声。

 

(三)

果然,在近乎绝望的境遇中,如果实在不具备可以扭转局面的客观物质条件,那么,精神方面的力量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赵启平开始欣赏起这个时代的谭宗明了。

嗯,虽然脑子有一部分被什么生物给踢了,但好在没有全踢坏。

貌似还有救。

这就成啊。

 

疫情汹涌,片刻耽误不得;很快,感激涕零的大夫们就又去忙碌了,谭宗明卸下了一直强撑的精神,用手按住额头。

许久没有出现的疼痛和浓稠的黑雾一道再度袭来,谭宗明咬着牙,努力想看清那个试图穿过黑雾奔向自己的人。

“老……谭大人!”一双好像很熟悉的手拢住额头,略带凉意的十指触碰下,疼痛又奇迹般地退去:“您哪里不舒服?”

谭宗明没有回答,他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不顾及最起码的礼貌;但是此刻,只是单纯地想让这双手在自己的额头上多停留一会儿。

“大人!”谭宗明的沉默让赵启平有些心慌,他连忙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揽住他肩膀,一手去衣袋里去掏那个无比珍贵的体温计:“发烧吗?嗓子痛不痛?有没有咳嗽……”

“先生!”蓦然间,自己的手连同体温计被牢牢地攥住,太多属于身体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赵启平心头一颤,看到那人刚睁开的眼睛深邃如潭:“先生前些时日仿佛言说,我们二人曾是相识?”

“我们……”

 

“先生,先生!” 门外兴奋的喊声由远而近,两人同时松开了手;李青桐冲进来,后面两名巡防营的健卒抬着好大一个箱子:“京城又新送来一批设备!”

“太好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赵启平连忙扑上前去,嘴里念叨着:“阁主阁主,蔺元蔺元,这次该有点宝贝了吧……我去!”

 

松软的稻草填充、细密的绵纸包裹,层层叠叠被保护得不能再好的一个个长圆型物件在箱子里排列得整整齐齐。赵启平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眼底慢慢有些潮湿。 

诺大的诊台上,渐渐摆满了属于大梁的独特的注射器:薄胎白瓷微微透光的针筒,上面有细微精致的刻度;纤细中空的针刺锋锐笔直,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刃般指向前方,在摇曳的烛火下闪耀着贵金属特有的华丽璀璨光芒。

“赵先生所留海外注射器穷极精妙,晨会同匠作监及京内名坊大师,反复研习,终将针筒制成,独针刺部分屡试屡败。盖海外奇材,大梁罕有,用银则太软,用铁则太厚,用铜软硬薄厚皆可然其中空心部分无计而为。”

蔺晨的手书恣意飞扬,笔墨焦枯,能看得出这些时日他在京城协调诸事、保障后勤是一份怎样的忙碌:

“匠作监遍求诸材,唯黄金软硬合度、延展亦佳,为针刺庶几可成。然连年战乱、库金散尽,求之于民亦断不可取;无奈之下,太后亲褪金簪、陛下融却金冠以为料材,诸匠日夜赶工,终成注射器四十八套……”

 

赵启平捧起一只沉甸甸的注射器,闪闪的金光生生地灼痛了他的眼睛。门外风雪又起,凄厉的风声中,他仿佛看到数百里之外那个年轻的帝王缓缓脱下自己那顶小巧的金冠,郑重捧在手心:

黄金至贵,而百姓更重。景琰拜托先生了!

 

 

 

 

 

 

 

 

 

【注1】炭疽:见百度。

【注2】小汤山:此处特指15年前狙击SARS病毒的“小汤山非典定点医院”。2003年春季,非典爆发,为集中收治病人,北京市政府决定在位于北京以北35公里的小汤山镇建设专门定点医院。医院为临时建筑,建筑面积为2.5万平方米、拥有1000张床位,历时七天七夜紧急修建而成,施工方为北京建工集团。医院建成后于2003年4月30日正式运转,由军方和北京市医疗系统为主组建医疗队进驻,并调集全国呼吸系统专家支持,共收治了全国七分之一的非典病人。2003年6月20日,最后一批痊愈病人出院,医院停止使用。2007年被拆除。

【注3】墨绖:黑色的丧服。通常写作“墨绖从戎”,指在守丧期间从军作战。亦作“ 墨縗从戎 ”。古代居丧,需在家守制,丧服用白色;如有战事须任军职者,则服黑以代,谓之“墨絰从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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