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mi剑雨秋霜

平生常为书俯首,此身只向花低头。

【楼诚衍生/沈剑秋/承志/一霖】【楼诚】 开罗日记(六)

沈剑秋日记:

19431121日,开罗,晴。会期弥近,诸事纷杂。强敌暗伺,不敢稍怠。夜以继日,念亲无暇。今日偷得片刻浮生,望月怀远,不觉情怯。青山隐隐,赤心铮铮。道路长阻,誓约可期。惟愿鞑虏绝迹,胡尘早靖;河清海晏,万里婵娟。

 

和承志“相认”之后,沈剑秋甚至带他去过两趟自己的办公室,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同僚们。抗战初期为避战火迁入重庆的各地高校有数十所之多,沈处长这位表弟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保持着表兄弟之间适度的往来频率,但是除了工作,两人都默契地绝口不谈个人的私事。承志是个细心的人,很快他就发现,沈剑秋才华横溢能力一流,工作上游刃有余,仕途也称得上顺遂;可眼睛里却永远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即便在很轻松的场合也挥之不去。他看得出来他有心事、过得并不快乐,但是教养和纪律都告诉他,没有什么理由去交浅言深。

然而总有些什么东西是不一样了。世家少爷出身的沈剑秋并不大会照顾自己,承志却很懂得生活。他来重庆已经数年,山城里那些口味绝妙的小馆子知道不少。吃过一两次,一双巧手就能模仿得七七八八,让一个人过得苦行僧般的沈剑秋着实体会了些来自尘世的美味。

沈剑秋不大能吃辣。有时候,特别是承志皱着眉头考虑怎么把川菜里那些无处不在的辣椒替换掉而又能最小程度地影响口感的时候,沈剑秋就会觉得,他们已经认识挺久了,久到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都自然而然。

 

暑去秋来,1941年的中秋节到了。承志下了课,包好昨天就买好的几只月饼匆匆出了校门。这家小店的老板据说是从江南逃难而来,月饼的味道想必剑秋会喜欢。

今天不是固定联络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紧急情报需要传送。只是,两个远离故乡的人,似乎需要在一起吃个晚饭,看看月亮。仅此而已。

沈剑秋的住处很安静,承志轻快地走上台阶,举手正要敲门,猛然发现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一线细细的光从门外投进去,静寂无声。承志轻轻地把挎包挪向身后,四下一扫,在门边抄起一块趁手的石块。他缓缓地在门上敲了几下,并轻声唤了几句:"表哥----"

无人回应。承志攥紧石块,慢慢推开门。屋里拉着窗帘,随着大门的打开,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沈剑秋倒在沙发上,身边是不同品种东倒西歪的酒瓶子。重伤之后,医生严令他必须戒烟戒酒,所以平时下属送的烟酒他都放在屋里碰都没碰过,这次都一起喝了个干净。

 

今天上午,他才知道大姐早在去年就已经牺牲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从那个消息确认的时候开始,脑子里满满就全都是明镜的影子:尴尬初见时娇俏的中学生,骤遭大变时倔强的当家人…他知道,作为一个外室的孩子,自己的到来并不受欢迎,但是她从未对他冷眼相看。在他敏感而脆弱的少年时期,这个实际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岁的姐姐,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所有自尊,尽最大的努力给予他帮助和爱。

即使他不辞而别,即使他渺无音讯。剑秋清晰地记得那次阔别多年后的重逢,眼角已经爬上浅浅皱纹的大姐,笑容溢满面庞,欢喜发自心底。 

沈剑秋打开了第一瓶酒。辛辣的液体冲入喉管,沿途一片烧灼。大姐平素是不管弟弟们喝酒的,只在他们偶尔好奇贪杯时才略略笑骂几句,而且基本上都是在怪明楼带坏了弟弟。

又是一大口。大姐的身形愈加清晰:深紫色的旗袍,同色的耳环和发饰;大姐不喜手镯,却爱在颈间戴一个翡翠扣,温润的水色衬得她白皙的面庞格外端庄秀雅。

今天是什么日子?中秋,对,那是哪一年的中秋来着?好像自己刚刚学拉小提琴不久,磕磕绊绊地把《小步舞曲》演奏下来,收获了大哥大姐由衷的赞扬。明台看着眼气,非吵着让大哥抱着弹钢琴,于是明楼只得让他坐在怀里,把着他的小胖手弹了一小段《月光》。嗯,还有阿诚,那时阿诚正在悄悄地学二胡,正为拉什么曲子在发愁:二胡的音色选不好曲子就会太悲凉不喜兴,可是温暖祥和的《彩云追月》他还不大会。最后,还是大姐说了一句:“怎么不是《花好月圆》(注1)呀?这个呀,最应景了!”

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

今后,这个家,再也不会团圆了。

 

沈剑秋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但过往的场景却越来越鲜活:清晨就装束整洁在客厅里读报的大哥,放学后如炮弹般冲进门来的明台,从楼梯上款款而下的大姐,还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环着自己的腰欢笑着的阿诚---

猛然,他的心里一阵绞痛:朦胧间,大姐清脆利落的声音淹没在四面八方绝望的嘶吼中,年少时家人们温暖的笑容也不知失落何处---出现在面前的是战场上腾空的残肢、飞溅的鲜血,是李作新(注2)他们决然的背影,是那个空旷的废船厂里大哥苍白的面孔和阿诚欲哭无泪的眼睛,是刺入自己胸膛的刀尖,还有满天红霞里一霖渐渐失去血色的脸----

爆炸,扫射,哭喊,呻吟…淞沪会战惨烈的街巷,重庆大轰炸冲天的大火,空军弟兄驾机撞向敌机的无畏,德械师(注3)的袍泽们怀抱集束手榴弹冲向日军指挥所的悲壮---无数的令人震撼的画面在头脑中闪回交错,冲击着自己的是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脸,每一个人都目光凌厉,满面血污----

沈剑秋跌跌撞撞,孤独地在烈火地狱中穿行;他不停地开着枪,枪口下倒下一个又一个丑陋的黄军装;他大声呼喊着大姐,又去喊大哥、阿诚和明台,但是始终得不到一点点回应。

渐渐地,前方出现一点亮光,远处好像在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听不清,他努力地向前走,近了,亮光是一件白色的衬衫,雪白雪白,可为什么穿衬衫的人那张脸看不清?沈剑秋扑过去,他感觉手臂上突然有了真实的重量和温度,怀抱里还有一份真实的熟悉。他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开口:“阿诚?”

对方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海底:“剑秋哥,剑秋哥----”

沈剑秋大口地喘息着,看不清楚对方的脸让他无比焦虑,他抬手抚摸上近在咫尺的面庞,甚至感受得到他柔顺的发丝,嗅到一丝淡淡的如雨后松林般的气息;但是,眼前还是一团模糊。耳边炮火依然不断地尖啸,呼唤的声音若即若离,他听得出那声音中的急迫与慌乱,于是更加烦躁并且愤怒:“你把我的阿诚藏哪儿了?”

一声裂帛穿透耳鼓,沈剑秋的手触到了一片温润的皮肤。蓦然间,早已经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排山倒海而来。

 

承志好不容易把沈剑秋从沙发上扶起来,他刚刚在厨房里翻了东西胡乱煮了一碗醒酒汤,放在卧室的床头,准备让他喝了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刚挪进卧室,就一个不防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醉酒的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承志还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就被他一带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天旋地转之间,沈剑秋已经欺身而上,死死的压住了他。他眼角赤红,双目散乱无神,纠缠间他仿佛说了一句什么,可承志听不懂;只觉得身上的人双臂双手如钢钳合拢,口唇之间火热灼灼,那熟悉的面孔毫不犹豫地迫近,一股狂暴狠戾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

 

沈剑秋贪恋地触及到这片温润,身下的人反抗骤然激烈,模糊的声音中也带了一些恼怒:“剑秋哥!你做什么!”

沈剑秋恍若未闻,久违的美好让他欣喜无比:“阿诚,阿诚你去哪儿了?大姐大哥还有明台都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们----”

承志坚决地摆开头,堪堪避过他狂乱的嘴唇,他并不瘦弱但是在剑秋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得徒劳地推挡着:“剑秋哥,你清醒一下,剑秋哥----”

木制的大床明显地晃动起来,几乎绝望的承志猛然间听到一声瓷器移动的轻响。床头柜上是熬好的醒酒汤,此时被撞得洒出了半碗。来不及多想,承志挣扎着抽出手,够到那只粉彩的细瓷碗,一闭眼就尽数泼向了沈剑秋的头顶。

瓷碗跌落地面,碎裂的声音在剑秋的耳边轰然炸响;温凉的液体兜头而下,缓缓流淌过滚烫的面颊。

恍惚间看见:四月的绿荫里,大姐在远方微笑着走过来;六月的蝉鸣中,大哥从书桌前抬起了头;秋风起了,明台雀跃着爬上院子里的树;冬日的午后,阿诚支起画板,俯身检视油彩。

真好。

风雨如晦,暗夜茫茫。大哥目光坚毅,大步向前;阿诚迅猛矫健,来去如风;大姐气度高华,凛然不屈;小少爷言笑之间,出手如电….

这是我的家啊,我热血的、骄傲的家人。

 

承志看着剑秋陡然定住,痴痴地看着前方,他的双手还是牢牢地制住自己,却不再有任何动作。一缕月光从没有合拢的窗帘缝隙穿过,静静投影在剑秋的脸上。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虽然还是没有焦距,但是已经迅速地消却了狠戾与狂暴,慢慢浮上的是一丝令人心醉的温柔。

很快,剑秋的目光缓缓下移,深深凝视着面前这张清俊的脸。承志仰面躺在凌乱的大床上,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墨玉般的圆圆眼睛里满满都是惊恐和困惑。沈剑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轻轻地触碰承志的脸颊:“阿诚----”

承志这次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沈剑秋的声音低不可闻,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琴箱般漾起阵阵共鸣;他的语调里有几乎听不出来的哽咽,短短的两个字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充满着无比的缱绻与不舍,还有深深的歉疚和懊恼:“对不起----”

眼前的面孔决然地贴近,他的额头触到了他的。他感受到了他灼人的热度,感受到他微微的战栗和突如其来的胆怯。发丝交缠,呼吸交错,沈剑秋的手在他的耳边缓缓摩挲,他的唇生生止驻于离他不过几厘米的地方,艰难地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沈剑秋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宿醉的疼痛像一万把铁锥在脑袋里乱搅。嗓子也痛,就连已经痊愈的伤口也泛起点点的钝痛,丝丝缕缕地撕扯着他的前胸。

剑秋知道自己喝了酒,但不记得什么时候到了床上。神智渐渐回复,想起大姐,一行泪水静静地流下。他慢慢地告诉自己,大姐确实不在了;现在,能为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向鬼子复仇。念及至此,他狠狠擦去眼泪,跌跌撞撞地起身准备上班,却一下子定定地站在了地上。

床前的地板上四分五裂的是一只打碎的瓷碗,地上和床上,斑斑点点地都是醒酒汤干涸的褐色痕迹;而在自己刚刚挪开的枕头下,赫然露出一块灰色的布料:棉质,边缘极不规则,经纬线凌乱,一看就是被大力撕扯下来的;棉布的一端,还连着大半个几乎被扯脱的同色的盘扣。

长衫的盘扣。

承志最喜欢的那件长衫。

心中一阵惊惧,沈剑秋跌坐在床上,无力地捧住了自己的头。

 

挂了三次之后,实在无法面对经过的同事探寻的目光,承志只得接起了电话。

沈剑秋的声音沙哑,疲惫,用词前所未有的迟疑:

“承志你好,是我。我----”

承志不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端的犹豫和尴尬。过了一会,对方低低地清了一下嗓子,再开口已经换成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注4)

“Sorry, I guess I did something wrong yesterday?”

承志沉静地反问道:“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沈剑秋这次没有停顿,反而略略有些急切:“Well, I was pretty stressed out yesterday for some personal issues. I might have been drunk. I can’t remember clearly, but I’m afraid that I might have said something offensive to you. If I really did, please be sure that I didn’t mean it."

承志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Yeah, you did drink quite a bit yesterday.”

沈剑秋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明显在压抑着心绪的翻滚:“I’m so sorry. Please accept my sincere apology. Hope I wasn’t too out of control.”

昨夜的纷乱涌上眼前,承志的手紧紧抓着话筒,半晌才干涩地说道:“Well, You didn’t do anything crazy.”

电话那端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但是语气一如既往地真诚:“Thanks! Do you have time to get together for lunch or dinner recently? I’d like to make up for my  poor behaviors.”

承志的回应迅速而坚决:“Don’t worry about it. I will be pretty busy these days. Appreciate the offer. See you .”

沈剑秋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不知为什么,承志却陡然间开始痛恨起自己的镇定和礼貌,以及这该死的风度。他转过身去,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道:“完全没有必要,沈长官,我不是阿诚。”

 

 

 

注1:《花好月圆》:诞生于上世纪30年代的经典民乐。是百代公司音乐部制作的一张民乐唱片选曲,黄贻钧作曲,陈中命名。真实成曲时间为1935年,文中设定应更早一些。

注2:李作新:小狸子太太《一蓑烟雨》原创人物,沈剑秋在黄埔军校的学弟,随他去上海执行“锄奸”任务时被俘牺牲。

注3:德械师:沈剑秋军校毕业后所在的部队。30年代初,国民政府聘请德国教官训练,并配备包括坦克在内的全部德式装备,战力强劲。比较著名的有36师、87师和88师,以及戍卫南京的中央军官学校的教导总队。沈剑秋所在的部队番号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第九军,序列为第88师,1937年凇沪会战时曾血战上海。

 注4:好吧应某人的要求,把最后这段英文对话的翻译贴上来。

 秋:对不起,我想昨天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承:你指的是什么?

 秋:嗯,私人原因,我昨天心情不大好----我喝多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我不确认,但是我也许冒犯了你。但是请你相信,我真不是故意这样。

 承:您昨天确实喝得不少。 

 秋:对不起,虽然不确认,但是我诚恳请求你的原谅,希望我没有太失礼,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承:没有关系,我不介意。您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秋:谢谢,不知道最近能不能一起吃个饭?我想我应该当面表达我的歉意。

 承:不用了,最近我都会很忙,谢谢你的好意。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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